景观设计师是种树的么?这恐怕是普通人对景观行业的认知。随着地产市场的快速的提升,景观设计师与建筑师一样,被认为是“精英”行业之一,坐在有冷气的办公室里,用电脑画图,设计环境。

  王瑞是国内某景观公司的驻场设计师。今年是他在工地驻场的第三年。白天,他奔波在公园工地的各个角落,好不容易坐在工棚里,又被水电暖通、材料、植物的包工头团团围住。人群中,他左手给结构工程师打电话,右手在移动着屏幕上的CAD图纸。

  下雨天是查看工地上排水和径流情况的最佳时机。本文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来自作者

  在景观行业里,一个景观设计师刚入职的三年是吸收知识的阶段,在电脑前把理念、设计和技术学扎实。第二个三年要去外面看,学习对项目的把控,如何在施工现场跟各专业对接。这也是王瑞想来驻场的原因,希望为未来独立带项目做铺垫。

  从金华到嘉兴的工地,身为北方人的王瑞一直漂在南方。跟施工方放过线、打过样,也睡过工棚。有一次梅雨季,在四五十公顷的狭长公园里,从南到北就走了一天。

  景观设计为他打开了一扇理解自然的大门。以前,王瑞对自然元素的形态着迷,一花一草一木,都想画下来,进行艺术创作。学习景观设计后,他对自然的空间组成更感兴趣了。怎么在荒野自然与人工城市之间,回应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问题?怎么用合理的植物搭配和场地设计,为公众创造休憩空间?

  土壤板结是公园绿化工程中常见的问题。板结的土壤通常盐碱化,易导致作物长势缓慢,出苗率低,后期畸形。盐碱土形成的原因主要在于水分状况不良,所以在改良初期,应重点改善土壤的水分状况。首先,排盐、洗盐、降低土壤盐分含量;再种植耐盐碱的植物,培肥土壤;最后种植其它植物。

  自然有自己的规律,并不是你设计什么,就能长出什么的。所以,景观设计师有必要了解植物的养护。有一次,我们经过工地上一片的土地,闻到一阵臭味。王瑞说,正在做土壤改良。这里规划要种蛇莓、车前草等地被植物,但经过土建工程,土壤一块块“板结”了。所以,工地上种植物前,施工方都会现场测算土壤的酸碱值,然后根据目标植物给出土壤改良的意见。可是很多地方即使做了土壤改良,长势好的往往还是一些杂草。

  一些景观设计师喜欢乡土植物,如旺盛生长的野草、芦苇等,其维护成本相比来说较低,又代表了土地最自然的生产力。而一些园林专家受民间传统文化的影响,更喜欢观花、观叶或观果类的园林植物。另外一群生态学家又觉得,无论是乡土植物还是园林植物,只要不是本土植物,都应该在它们成为入侵物种前及时清洗整理,才能保持场地生态结构的长久稳定。

  小料石后面的铺路工人,正在找王瑞商量公园人行道与外围车行道坡度找平的问题。

  驻场景观设计师里很少有女生。事实上,整个工地项目部女性就不多,大多分布在在监理、审计部门,又或是施工方的厨师,她们的老公大多是工地的工人。

  比起建筑工地,景观工地面积跨度更大。平均一个公园,走上一圈就要2个小时,一天可能要走上3-5圈。在“工期就是时间,时间就是金钱”的工地上,设计师如果晚了几分钟,可能甲方、专家就已经到了,树苗已经下地了,护岸都挖好了。返工不仅耗时耗力,还要多花一天的人工费。所以,驻场设计师通常善于躲避各种障碍物,健步如飞。客观身体条件可能是对女性设计师驻场的一个制约。

  其次,工地上的固有习惯可能让女性无所适从。“打交道”是驻场设计师工作的核心。小到定材料、定颜色、选苗木,大到游说甲方,和监理交涉,和实施工程单位扯皮。很多事都始于“递一根烟”。工地上开会发生矛盾,有时要够凶才能守住底线。争吵过后,香烟又变成缓解气氛的最佳工具。人是感情动物,如果硬来行不通,偶尔还得在下班后跟工人一起吃吃饭、喝喝酒,聊聊心事。相互沟通才能推进项目。

  所以,网上对景观设计女性从业者有这样描述:“要画的了图纸,镇得住实施工程单位;谈得来情怀,hold得住成本;既能在概念立意阶段阳春白雪,又能在施工落地阶段锱铢必究”。

  设计的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是景观设计师面临的另一个困境。在以金钱为主要衡量标准的社会中,几乎所有项目都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得更快,为了项目落地和节省工程建设价格,很多设计想法不得不妥协。这也是目前公园景观的痛点:一个大尺度公园项目要有充足时间去论证、规划和设计,要有足够资金去施工、管理和维护。但其经济价值和生态价值却无法在短期内凸显,往往使业主缺乏持续投入的动力。

  著名人类学家詹姆斯·斯科特在他的著作《支配与抵抗艺术:潜隐文本》中指出,现代社会中个人的反抗已经从正面的、直接的冲突,内化为既有社会关系中柔软的、像毛细血管一样的潜隐文本。挣扎和争取早已成为现代职场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效果图是景观设计师在跟业主沟通时常用的手法。但当设计师与业主有重大分歧时,比渲染效果图更有用的,往往是带着业主走现场。于是,解说成为驻场景观设计师的必备技能。

  以现在流行的湿地公园为例,很多业主因专业上的差异,在做项目之前并不了解什么是湿地公园,湿地公园跟普通公园的差别在哪里。对水面的大小,河流的形态都比较保守。而景观设计师往往希望有更多的水域面积,在提高净水效果的同时,也还原自然湿地景观。僵持不下之际,设计师往往邀请甲方和专家去其他建成项目上,现场讲解水、土、植物的关系,身临其境的感受,便成了矛盾的调和剂。

  景观设计师在现场会为不同主体做解说,有政府高层领导、条线部门、属地管理部门、业主公司等。在让对方感受湿地景观中“任意曲”的河流和两旁草甸的同时,为设计的具体方案据理力争。

  除了来自业主的压力,驻场设计师与工人也需要一种沟通的艺术。建筑行业的层层分包体制,虽然提高了施工效率,但也让设计师很难跟改造自然的工人直接沟通。设计师一般与施工队的技术员对接,沟通施工效果,再由技术员告诉挖机里的施工员该怎么操作。

  曾经有一条岸线的填挖,让王瑞印象非常深刻。半天没去现场,工人把设计图上一条蜿蜒的小溪,做成了从头到尾笔直的沟渠和大坝式的斜坡。他质问施工员,怎么没有按图施工?施工员说,技术员只告诉他要挖一条河,他以前都是这么挖河的。

  王瑞又告诉施工员,我们要挖的是弧线,是自然河流蜿蜒的空间效果。于是,施工员又往里挖了几下,乍一看有点像“狗啃的”。情急之下,王瑞让工人想象女性S型柔美的曲线,工人才恍然大悟。

  现场材料是最好的沟通工具。王瑞在沙地上勾勒屋顶与吊顶封板拼合的角度问题,利用玻璃跟工人解释下檐与基础的收口问题。

  设计的“自然”往往处于持续变化中,工地上有形形各专业的人,每个人对自然、景观的认知必然不同。驻场景观设计师需要脱去设计语言,化繁为简,寻找共识。

  王瑞对“设计”的理解更包容了。好的景观设计需要创造价值。这里的价值不只是对大众的使用价值,也是为甲方、施工方,包括设计师自己在内的各个参与主体创造价值。长远来看,只有当设计能满足各方的诉求时,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

  社会关注与行动,一直根植于现代景观教育中。20世纪初,哈佛大学首次把现代景观设计与建筑和城市规划教育整合进了一个设计学院(The Harvard Graduate School of Design),主张学生关心社会议题,进行以“重塑人与环境互动关系”为目标的环境设计。

  美国著名景观设计师詹姆斯·科纳(James Corner)在其著作《景观想象》中写道,我们应该景观想象力,来将景观从其作为风景对象、被征服的资源或者退化的生态系统中解放出来。景观是自然与文化之间一种批判性的媒介和社会生活形式。

  驻场景观设计师见过公园的各种样子,或泥泞或静谧。但只有开园后的那些黄昏,看到情侣们依偎在大树下;健身的人穿梭在水杉林中;爷爷奶奶带着孙子在河边捞鱼、捉青蛙,才是王瑞最开心的时候。这种欣喜是朴素的,是做了有意义的事后获得的释然,比夸赞和获奖都更真实。毕竟对大部分人来说,景观是繁忙的都市生活中,大自然在我们眼底的短暂投射。在某些时刻,城市人与景观的互动,可能比一切都重要。

  (作者王婷系香港大学景观学博士候选人,主要研究中国当代环境史和湿地景观的文化建构)

  “普通人的自然”(A New Normal for Nature)专栏将记录普通人与自然相遇的故事。

普通人的自然|驻场景观设计师: 与植物、工地和甲方打交道

建设周期:2024/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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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观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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